老蛟伸手接过砚台,沉默片刻,终于缓缓点头。
崔东山继续道:“接下来,你不用急着奔赴龙泉县。蛟龙之属残存不少,有老有小,你替我将这些孽种一并擒拿,关入砚台之中。别担心那砚台承载不住,我家先生留下了许多品相上佳的蛇胆石,灵气充盈,又未曾带出家乡。亏得他这次收敛,否则以他那‘天生散财童子’的性子,早该挥霍个一干二净。如今倒好,物尽其用,皆为后用。”
老蛟听完,脸上的肃穆终于缓和几分,低头望着那方砚台,神识探入其中,感应到那一蟒一蛇战战兢兢地蜷缩其中,丝毫不敢妄动——不只是因他,更是因为砚台中沉睡的那条老蛟残魂,其威慑力远超寻常妖族所能承受。
他轻叹一声,收起砚台,道:“国师不愧是国师,筹谋之远,我等只能仰望。”
崔东山拍了拍肩膀,漫不经心地坐直了身子,身形瘦削,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在他周身流转。
“从无到三,从三到五,看似惊人,在这宝瓶洲上确实罕见。”崔东山神色淡然,“但放眼那座中土神洲,你在那待上一百年,便会明白,什么叫真正的风起云涌。”
他抬头看着夜空,眼中仿佛映照出遥远的天幕,“你以为天才多了是福气?非也。在那里,每隔十年八年,都会有惊才绝艳之辈脱颖而出,升腾如烟火,随后便如陨星坠落。要么被仇家截杀,要么道心不稳自毁根基……终究活下来的,不过寥寥数人。”
“最后你才会发现,那些真正厉害的,不是天赋多高,不是修为多快,而是那些‘老而不死’,甚至能‘老而不朽’的人。”崔东山语气轻柔,却句句如锋,“这世道啊,就是熬出来的。”
老蛟听罢,不置可否,只是轻轻笑了笑,“中土神洲,终究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待的地方。只要身份泄露,哪怕你我藏得再深,也免不了剥皮抽筋、魂飞魄散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淡然,却也带着几分自嘲,“我虽为开山祖师,也是水神之父,可在那等地界,不过是泥水里翻滚出来的一条杂蛟罢了。”
崔东山这才缓缓转过头,看向老蛟,神色微沉,“现在说起这些,倒也刚好。”
他语气陡然一转,“大骊京城那边,有人觉得你出任披云山书院山长,资历不够,压不住人。我本欲力荐你为正,却拗不过皇帝陛下,只能让你暂任副山主,还未必是第二人选。”
他顿了顿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这是我崔东山的失策。”
“所以你若要反悔,”崔东山顿了顿,轻声补上一句,“我不会拦你。”
老蛟一愣,随即朗声笑道:“副山主就副山主呗,挺好。正好省了许多打交道的麻烦,也不必成为枝头招风的鸟儿。”
崔东山眉头微皱,“你若现在跟我客气,等你将来再后悔,就莫怪我翻脸不认人。”
“非是客套话。”老蛟神色坦然,“若有机缘,能替你护书院一世清明,已是幸事。”
崔东山却没有因为他的坚定而高兴,反而一脸古怪,冷冷讥讽道:“难怪你能活这么久。”
老蛟笑了笑,毫不在意,“我如今只求再活得久一些。”
说这话时,他望向夜色中朦胧的书楼,心中浮现出当年寒食江畔,风雷交加的一夜,那时他尚未成人形,仍是一条孤苦无依的蛟蛇。而今化形多年,虽历磨难,却也终于在今日,再度看到了新的希望。
不为登天,只为守住这山水一方、书院一隅。
崔东山闻言,罕见地没有讥讽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微微点头。
夜风再次拂过,两人皆未再言语。
...
方知寒朝着家乡走去,崔东山则是走向大隋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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